| 雾|胡天翔作者:蒋静静
树枝间绕几丝,池塘上飘一团,不是炊烟,是起雾了。
田野的雾大。走到杨坟堂,西天的太阳像颗巨大的蛋黄,北边的王楼也蒙蒙一团。过一座废弃的土窑,沿庄稼地里的小路向北,雾里有鸟儿倏尔飞过,不见影儿,只听到翅膀扑棱的声音渐渐远去。
【资料图】
王楼和闫楼的交界处是片洼地,长着茂盛的淮草,左折右拐的小路如蛇一样钻进淮草丛中。
我啃着一根哑巴杆,正慢悠悠地走着,听见前面有人咳嗽。迎面来了一个人,身体隐在浓雾里,头却朦胧地显出来。这人竟长了两个头。
我一惊,眼睁睁地瞅着那个“双头人”越来越近,头皮有些发麻,身体发软,被施了咒似的迈不动脚。
很快,那人从雾中走出来。原来是狄柱叔,他肩上扛着化肥袋子,袋子装得鼓鼓的。雾太大了,那翘起的袋角子看上去就像一个大脑袋。
虚惊一场,我越发疑神疑鬼起来。看看蛋黄似的落日,我想起“晌午头鬼露头,半晚上鬼撵上”的俗语。瞅瞅玉米杆高粱棵,我想起玉米丛中藏老猴精、高粱棵里有吊死鬼的传说。遇到一个浅水坑,又想起水面上漂秤砣的故事……
我越想越怕,便扔掉哑巴杆,撒腿跑起来。跑出庄稼地,就到新正公路了。公路连着新蔡和正阳两个县城。公路上雾薄又热闹,不时有轿车卡车三轮车从眼前身后呼呼驰过,还有突突响的拖拉机,突了好一阵,才从雾里冒出来。
沿新正路走到曹港沿,有人在路南向我招手。他的自行车链子掉了,又没支撑,后架上还绑袋麦子。我帮他扶住车把,他才挂上了链子。这人大圆脸,小眼睛,看人笑眯眯的,面熟,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。他捡了几片树叶,擦着手上的机油,说他在一高读高二,上实验班,问我是不是陈店中学的学生。
我知道他带的麦子是换粮票的,实验班的都是好学生,这才想起在老杨的食堂里见过他。我问他是否在老杨食堂吃过饭,认不认识老杨。他结结巴巴地说不认识。接过车把,他骑上自行车走了。
他的脸竟红得像抹了胭脂。
过王里庄、小崔庄,到曹家庄向北拐,走到陈店街,天已黑了。
陈店就四条街道,东西南北交叉,形成一个“井”字。陈店中学远在“井”字外的西北角。沿南街公路往西走,下公路就到了中学的操场,操场北边是学校的院墙,挨着院墙的两间红砖瓦房就是老杨食堂。
老杨叫杨大奎,正和他媳妇在门口吃饭。把锅里的半碗米汤盛了,老杨又给我拿了两馍,问:“咋周日来了?”我说:“来看校。”我说起那个自行车掉链子的人。老杨很快说出一个名字。老杨媳妇的嘴更快,说:“别看那个人笑眯眯的,手脚却不干净。”
老杨媳妇讲,去年春天,那个人跟着同学来食堂吃饭,两人在西屋边吃饭边看电视,趁同学出去打饭,他把老杨放在电视机上的手表拿走了。老杨问他,他不承认还诬赖同学。老杨要报警,他才把手表拿出来。他给老杨下跪,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。他同学也替他求情,说他学习好,劝老杨给他个机会。最后,老杨没有报警。
吃完饭,我给饭票,老杨说:“半碗米汤两个馍,算了。”
从老杨食堂出来,我顺着院墙根走到学校东门。东门是学校的正门,对着北街的大路。一南一北的影壁墙上合写着“好好学习,天天向上”八个大字。两扇大铁门上了锁,大铁门里的小铁门开着。
进了校园,我到小卖部拿班里的钥匙。校园里也是雾蒙蒙的,小卖部的小窗口发出淡淡的光:一台黑白电视机正播着电视剧《陆小凤》。买袋北京方便面啃着,看完万梓良和刘江的决战,我才拿着钥匙离开。
学校没有门卫,周六周日的夜晚,都是初三的男生来看校。
在学校转了一圈,我回到教室。棒管灯发出明亮的光,偌大的教室只剩空空荡荡的恬静。闲着无聊,我在黑板上写粉笔字。写了擦,擦了写,黑板上最后留下一句诗歌:春蚕到死思方尽,蜡炬成灰泪始干。
叹口气,我回到座位上拿出一本小说来看。是琼瑶的《望夫崖》。刚看两页,教室门被推开了,进来两个男子,一个梳着分头,一个留着平头。他们的脸红红的,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。
我正担心是街痞子喝醉酒到学校闹事,那个梳分头的人却让我不要害怕,说自己叫罗成,平头叫徐明,他们和程琳老师同届,想借宿一晚。程琳老师去年中师毕业,在初二教过我。罗成说的是真话,再说靠后墙的桌子上被子多哩,我也乐意做个好人。
原来,罗成是驻马店师院的学生。今天雾大,最后一趟进城的客车走得早,罗成没有赶上车,却碰到南街的同学徐明。俩人喝了酒,就溜达到母校。和罗成说一会话,徐明就回家了。
罗成瞅瞅黑板上的字,看着我笑。我问他笑什么。罗成问:“老弟啊,你是不是在谈恋爱?”我的脸腾地红了,点点头。罗成猜对了,我暗恋一个女孩,总想着对她表白。黑板上的字,我是故意不擦的,希望女孩明天看到,明白我的心意。
罗成笑着说:”明年都中招了,你要安心读书哩。”我说:”成绩不好不想学。”罗成说:“考不上中师考高中,高中下力学三年再考大学。”见我看琼瑶的书,罗成说:“琼瑶书里的恋爱都是假的,你要真喜欢看书,更该好好学习,大学图书馆里的好书多着哩!”
罗成还讲了他的求学经历。原来,罗成中师毕业后,没像程琳一样回来教学,又考上了大学。罗成讲得很真诚,目光里透着善意,我听得频频点头。
这个被怀疑是街痞子的人燃起了我心底的希望。
睡前,我擦了黑板上的字。
(原载2019年12期《百花园》,2020年1期《小小说选刊》转载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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